大团大团的云烧起来,大火泼天,灰烬弥漫,很快掩住火光,天色沉下来,像淤积的浓墨,具体地拉扯吸引着人的精神陷进去。
台上讲课的声滔滔不绝,听不进去,很快消弭在茫茫夜色。
白河高中的晚自习开的要比其它学校早的多,很多人抱着抗拒的态度对天暗以后的课不上心,教室里无声地发燥,盯着盼望挂钟快点转到该去的地方。
桌面被敲了两下,池离收回探出窗外的目光,暗沉沉的瞳仁夜色般漆黑,他的声音有些低哑,“怎么了?”
“等会下课了,哥几个约着吃烧烤呗,你去不去?”,洛彬叼着只笔,仰在椅子上,吊儿郎当的,“别说大伙不带你。”
“不去,精神不好,犯困。”
池离又无端想起昨天那场莫名其妙的告白,有些烦躁地摇头拒绝,揉了揉鼻梁,眼睛半阖着,眸色迷离,好像真困得不行。
“真不去啊?”
“真挺累的。”
“行行行,池大少爷您真是日理万机,喊你去网吧不去,烧烤也不吃,总不能老一个人寡着啊。”
池离怔了一秒,指尖轻颤,笔掉在桌上砸了声脆响,又缓过神,低下眼咧开嘴笑,“孤狼就是这样的,孤独者注定优秀,你不懂…”
“得了吧你,社恐就直说。”
洛彬撇了撇嘴,仔细看了眼总漫不经心的慵懒青年,又在心里默默把这个结论推倒,愤世嫉俗地谴责眼前这个故作单纯的纵火犯,长成这样,以前铁定没少祸祸小姑娘,难怪成天累得睁不开眼,身体肯定虚的要死。
下课铃响,池离直接背起包拎在肩上,朝门口走了两步,半路想起什么,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,又折回来,在桌上翻了翻,找到今天的语文作业,转身离开。
洛彬忙着吆喝其他人准备集合,冲他挥了挥手,“拜拜。”
“明天见。”
池离侧过视线,无意间扫过讲台,老师已经走了,不少女生拿着书包里偷藏的手机围着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加好友,胆子大的男生也有。人多了就容易丧失思考,报个号码的事情,愣是一个接一个上去扫码,把讲台围的水泄不通。
透过错落的间隙,瞥见女孩笑魇如花,拿着手机不厌其烦地挨个儿添加。
真有耐心啊,这样的人骨子里该有多温柔,对谁都不会生气么?
他似乎还做不到这一步。
注意到那边不只是池离,只是他看起来大气了不少,没借着各种由头藏着,就那样明晃晃地站在那儿,脊背挺直,听着耳边议论声不断。
“兄弟,高见?”
有人拍了拍池离的肩,敬佩他人高马大站在那儿毫不避嫌,深以为是同道中人。
一捧如瀑的黑发扎了个马尾,几缕发丝在耳畔飘扬,白细的颈子修长,像刚剥壳的竹笋般娇嫩,发尾利落地曳着,干净纯然。
池离点了点头,说很美,人也干净。
平心而论,无论是五官、形体、再或是气质都完美的无可挑剔,即使没了这副漂亮的皮相,白天鹅永远是白天鹅,几乎是沁入骨子里的高贵内敛,扬起高傲的颈就足够令人赞叹折服,再落魄也变不成丑小鸭。
哪里像他,混的这么狼狈。
他很快收回了目光,撇开他们从后门离开。
“陆妤刚刚是不是往这边看了一眼?不会发现什么吧…”
“那你还看,滚回家写作业去。”
……
没入急湍的学生人流下楼,两三层楼高的上下梯,回廊里黑压压的一片,人头涌动,夜色的阴影在他们脸上晃动。
零碎杂乱的人声吵闹,越往下,空气混浊堵塞鼻腔,空间被一点点挤压的越小,好像下一秒就留不下一丝一毫的余地给他。
老毛病又犯了。
对太密集的人群还是有些厌烦,人流带来交集,然后延伸出繁杂错乱的感情,炙热的烫手,无法忍受。
不适感翻涌,池离混在人群里重重地喘气,胃里泛酸想吐,捂住口鼻,突然转过身逆着人潮往外走,从人群中央挤到了边缘,剩下薄薄的一层。
他想从狭窄逼仄的环境里撞出去,夜色太暗,肩膀猛地撞到了什么,薄削的肩胛骨硌人,轻柔的发丝撩过鼻尖,闻见一抹暗香,似昙花夜放,缓解了他心里的焦躁。
好在他耐得住疼,耳边响起娇柔的嘤咛,女孩往后跌去,撞开身边的人,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对方。
头顶的灯光昏暗,池离抓住了纤纤一握的莹白,掌心温凉,抹了层蜜色的奶油般滑腻,一触即收,他扶正了对方,等她安稳站好。
“柔柔,你没事儿吧?”
同行的女生反应过来,神情慌张,冲到跟前来,询问状况。
“我没事儿的,就撞了一下下。”
女孩垂着脑袋,修剪整齐的厚重刘海倾斜下来掩住脸颊,五官模糊,眼也低着,怯生生的声软细,轻飘飘的,棉花糖似的柔软。
“对不起。”
池离站在离她们一米远的安全距离,身后空旷,清新干净的晚风宜人,人群中密闭逼仄在心底造成的动乱逐渐被他平息,撞到人的慌乱也只一霎。
他颈线微曲,仪态自然,礼节性的客套他早已经炉火纯青,几乎是刻在骨子里,那身黑白相间校服在他身上甚至显得幼稚。
“没关系,没关系,是我低着头忘记避开了。”
女孩抬高看他,她的脸颊红扑扑的,看起来又害羞又紧张,手指捏着校服领口的拉链扣。
“手没事儿吧?”
“啊…我?”
白柔柔愣了几秒,手停在胸前慌乱地摇着,她的个子不算高,套在宽大的校服底下显得格外娇小柔弱,仰着头才能和他礼貌地对上眼。
偏着稍低的角度,她可以清晰地看清他白皙的颈,微微鼓起的喉结,和乌黑的睫羽下那双黢黑的眸子,如一汪不见底的深井,有着诱惑人一跃而下的魔力。
他像是从夜里走出来的。
池离瞥了眼她手腕上的一圈红晕,不艳,可在她的瓷白似雪的手腕上却显得格外扎眼,像是精美漂亮的瓷器有了瑕疵,令人痛惋。
他叹了口气,眼眸微阖,从小到大约束出的教养让他不要草草了事,却又实在疲于应付眼下。
“有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,四班的。”
白柔柔低着头,她很清楚他是个遇事冷静、八面玲珑的人。
他温热的呼吸撩过她的锁骨,白柔柔喉咙滚了滚,舌尖磨着尖利的牙。
他体贴她,语气好温柔。
心都快化了。
白柔柔低下眼,刘海过于厚,散乱的发丝总是轻易地盖住她的眼睛,指尖不安地刮着衣摆,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规规矩矩的乖巧。
池离看着她惴惴不安的局促,太过于干净,像纯洁无瑕的白玉,内里外表和谐,他们压根不是一类人,甚至是两个极端,相隔甚远。
白柔柔盯着往后退的脚尖,看他垂在身侧的手。
精美骨感,连手也这么好看。
她刮在衣服上的指尖攥紧,“那个…你叫…”
“没事儿的话,我就先走了。”,他忽然说。
“啊?哦…没事。”,她抬起头,莹白的耳廓绯红,笑得羞涩,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同伴的袖子,像是生怕池离趁着没人吃了她。
“那…再见。”
“嗯。”,池离随口答应,含糊了声,“再见。”
她们似乎也还有其他的事,和池离错开,他回过身瞥了眼,那个纤细的背影慢慢没入了走廊尽头的黑暗,像一抹黑吞掉了洁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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